深夜，KTV。
江知颜踉跄从包房扑门而出，还不忘回头挥手，笑着喊，“林经理，等我，我马上回来陪您继续喝！”
再转过头，她控制不住的皱了眉，一手扶墙，一手紧紧按住胸口，试图把那翻山倒海的恶心压下去。
脑袋疼得要命，她记不清这是今晚的第几瓶了。
早听说林经理是个酒仙，没想到这么厉害。
还好，他今晚心情看起来不错，合同差不多稳了。
狭窄而乌烟瘴气的走廊，江知颜穿过一个又一个同样酒醉的男女，终于找到一个能透气的窗户。
点燃一支烟，迎面冷风，试图让自己清醒。
身后传来声响，江知颜本能看过去，就那样猝不及防的，与陆云舟对上了视线。
她愣住了。
五年，足够她做好重逢的心理准备。
可，她想过无数种可能、无数种场景，但无论哪种都一定是动人心魄的大场面，却没想到现实如此苍白敷衍。
临近的脚步声，盖住了她的心跳，转眼，陆云舟已经近在眼前。
月光下，他的目光嗜血般的红。
“我以为你死在外面了。”
呵，他果然还是一点都没变。
“怎么？没随了你的意，不甘心？你恨不得五年前那辆车能撞死我，是吧？”
她抬眼，挑衅，“要不然，我现在就跳下去，当着你的面再死一次？”
陆云舟眉间紧锁，脸色阴沉，声音压抑而嘶哑：
“江知颜，你知不知道，这五年我一直在找你？”
她嗤笑，“找我干什么？确定有没有斩草除根吗？”
“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当年，你若是来找我，我肯定会帮你的，可你…”
“找你？”江知颜狠狠的瞪着他，“你害得我家破产，让我父母惨死，还要让我去找你？找你羞辱我吗？”
“所以，你宁可跪着求别人，也不愿意向我求助！装死，就是你给我的惩罚是不是？”
“我一度以为你真的死了…”陆云舟的眼波暗涌，临界瞬间又突然垂眸，低声，“这五年，你知道我是怎么过来的吗？我…”
“小江！”走廊尽头，江知颜的中年男同事醉醺醺的朝她招手，喊，“你快点啊！林经理等你呢！”
“知道了！”江知颜夹着嗓子甜甜回应。
事到如今，她也没什么再跟他说的了。
要走，却被他抓住手腕，用力扯了回去。
江知颜毫无准备，被生生推到墙上，后背与墙相撞的疼痛还来不及反应，下一秒，陆云舟已经挑起她的下颚，近在咫尺的与她对视。
“五年不见，你倒是长了本事。”
“哼！”江知颜盯着他深邃的眸子冷笑，“没有钱、没有依靠、没有人脉，我只能自寻出路。”
陆云舟的目光深深锁定着她，然后慢慢向下，扫描般的打量着她。
直到胸口，停住。
他抬手，把她本来就低的胸口又往下扯了几分，歪头：
“你的出路，就是这个？”
江知颜丝毫不慌，任由他的大手在她身体上游走。嘴边泛起一丝媚笑，连眼神都变得勾人。
“没办法。你知道，我当惯了白富美，花钱大手大脚，根本过不了穷日子。”
“没别的本事，又吃不了苦，除了这个，我还能做什么？”
“陆总，虽然咱们之间有恩怨，但你要是能出大价钱，我倒是可以考虑。到时候，我让你看看我别的本事。”
“江知颜，这才短短五年，你就堕落成这种程度了吗？”
“如果是，你要挽救我吗？”江知颜倏地收起笑容，“有那功夫，还是关心你未婚妻吧，别到处沾花惹草。”
“放开我，别耽误我做生意！”
说完，江知颜用力推开他，整理了衣服头发，小跑着进了包房。
门关上的瞬间，陆云舟看到她举着酒杯，笑吟吟的坐在一男人身旁。
包房里，灯红酒绿。
江知颜强颜欢笑着，咽下一杯又一杯的苦酒。
五年。
她以为生活早已经让她刀枪不入、百毒不侵，可，所有的坚强，还是在面对陆云舟的这一刻，悉数崩溃瓦解。
酒精在她脑中乱撞，她的思绪胡乱被扯到从前。
她想起他们儿时的玩闹与争吵，想起她少女之心第一次懵动的害羞与心跳，也想起她鼓足勇气对他表白时，他略带责备的抱怨：
“你怎么不矜持点，我本打算等你毕业再说的。”
他们门当户对、青梅竹马，父亲又是一起打天下的挚友，任谁看也是天作之合，圈子里没有不羡慕的。
她和他畅想过无数次未来，他也统统许诺过。她想过会争吵，会冷战，甚至期待过复合后翻倍的甜蜜。
可，因为他的背叛，一切都荡然无存了。
像一个升腾到空中的气泡，砰的一下，碎得看不出痕迹。
“小江啊！”一只肥手搭在她的肩膀，林经理眯着眼凑过来，“我跟你说，这么多年，这么开心的合作还是第一次！真的！你放心，这合同，我签定了！”
江知颜咽下刚刚泛起的苦涩，灿烂的笑着，“林经理过奖了！以后要是要再有适合我公司的项目，可要想着我啊！”
“当然当然！”
感受着肩膀上揉捏着自己的手，江知颜又敬了一杯酒，仰头，一饮而尽，赢得一片赞美。
凌晨三点的路边，她终于送走了最后一个客户。
再支撑不住，瘫坐在公交车站的长椅上。
胃里翻江倒海的难受，脚被高跟鞋折磨得痛苦不堪。
她拿出手机。
“陈姨，孩子睡了吗？”
“睡了，正香呢。”
镜头一转，一个圆乎乎的小脸蛋出现在屏幕，小嘴微微张着，别提多可爱了。
这些年，若是没有安安，她怕是真的活不到现在。
多亏有这个孩子，她才有勇气，支撑着她坚持，一直到如今这个位置。
她不止一次的胡思乱想，若是当年什么都没有发生，他们一定会是幸福的一家三口。
可惜…
江知颜垂下头，深深把自己埋在手心。
她没看到，马路对面的黑色轿车里，燃起一丝火光。
那烟雾腾腾而生，在夜色下映衬着陆云舟的脸色更加深邃阴沉。
高挺的鼻梁下，薄唇轻起：
“给我查。”
“是。”

早上七点，闹钟准时响起。
安安睡得正香，江知颜轻轻吻了下她的小脸蛋，起床洗漱。然后一边整理今天要做的工作，一边吃早餐。
吃完了，叫安安起床。
肉乎乎的小脸被她的手指戳了一个坑，安安哼唧一声，翻了个身，露出另一半被枕头压出印记的脸。
江知颜忍不住，亲了她一口。
温柔拖着长声，叫着，“安安，该起床啦。”
安安猛地睁开眼，看到是妈妈，一个激灵就坐起来了，张着两只小手扑进她的怀里，甜甜的叫着，“妈妈！你回来啦！”
“嗯！安安有没有想妈妈呀？”
“想啦！”安安死命往妈妈怀里钻，奶声奶气，又有些委屈，“妈妈，你昨天走的太早了，晚上又没回来，一天都没抱安安了！”
“嗯，妈妈不对！今天妈妈得多抱一抱安安。”江知颜将怀里香香的一团抱得更紧。
“安安昨天乖不乖呀？”
“安安可乖啦！”安安骄傲的仰着小脑瓜，摆着手指头悉数自己的乖巧。
“陈姨给我做的咖喱牛肉，我吃了满满一碗，自己吃的呦！”
“我昨天就看了两集动画片，可听话了，一集都没多看！”
“我还便便啦！陈姨还夸我厉害呢！”
江知颜表情夸张，瞪着眼夸奖，“真的？安安可真棒！”
“我们起床去洗漱好不好？一会儿陈姨就来送安安去幼儿园了。”
“好！”
看着安安小小的背影，江知颜嘴上笑着，心里却泛起苦涩。
回想从前，她收入不高的时候，没能力聘请保姆。为了不影响工作，就只能让安安一个人待在家。
一想到一个四岁的孩子在黑暗里害怕得蜷缩成一团，她的心就难受得不行。
那时，她为了自己上班不迟到，总是早早把孩子送去。
实在太早了，老师都还没来，安安就只能在保安室待着。
小小的人儿，背着大大的书包，安静等着老师来接。
“妈妈再见！”
她招着小手，满眼都是不舍，却还竭力笑着。
江知颜欣慰又心疼。
欣慰的是，她才四岁，就这么懂事了。
而心疼的，也恰恰是这一点——她太懂事了。
正是撒泼打滚胡闹，赖在父母怀里肆无忌惮的年纪，她却从来都乖乖的，没让妈妈担心过。
江知颜经常想，能生下这么一个可爱又乖巧的女儿，一定是老天爷给她的补偿。
好在，现在她收入高了，衣食住行都上了一个台阶，安安终于不用受委屈了。
“安安真乖！妈妈今天不加班，晚上去接你，好不好？”
“好！”安安灿烂的笑着。
七点五十，江知颜到达公司，坐在工位，看了眼幼儿园监控。
见安安正在吃早饭，放了心，开始准备早会。
江知颜所在的业务部，是公司最为重要的部门。为了工作效率，每天都有早会，而作为这个部门的副部长，又是唯一的年轻女性，江知颜为了不让别人看轻，总是要提前准备，以期充分。
“今天，首先表扬我们副部长。”冯部长说，“林经理的单子，终于拿下了，来，大家给点掌声。”
掌声淅淅沥沥，几位前辈的脸色都不太好看。
还有人阴阳怪气，“果然还得是副部长真厉害啊，我们几个男的都不好使，江副部长这才接触几次啊，就签合同了。”
“多正常啊，那林经理是出了名的不正经，根本就不愿意跟我们谈。”
“我们江副部长年轻漂亮又会来事，什么都不说，站在那里就是本钱！”
江知颜哪听得了这么难听的话？当场就忍不了。
刚要反驳，倒是让冯经理抢了先，“唉？你们这说的这是什么话！自己签不下的单，就在自己身上找原因。”
“几个大男人，跟一个小姑娘阴阳怪气的，算什么本事？”
“没关系。”江知颜漫不经心的瞟了那几个男人一眼。
业务部男多女少，性别歧视严重。
更何况她年纪轻轻就身居高位，压他们一头，他们心里不服，也正常。
爱怎么说怎么说吧，什么都不如挣钱要紧。
问，“冯部长，还有新项目吗？”
“嗯！正好有个新项目，对方一会儿就来，你去试试？”
“冯经理！您说的不是凯天集团的那个项目吧？”
有人拍案而起，“她虽然是副部长，但终归还年轻，没什么经验，上千万的项目就给她了？这不公平吧！”
冯部长撇嘴，回怼，“你现在手里还有两个项目吧？两个月了还没拿下。我再你一个，你忙得过来吗？”
“这…”
“人家小江完成了任务，我再给她个新的，有什么问题？你有这个时间，不如去找你的客户。”
冯部长冷声说完，又亲切的对江知颜道，“这是这个项目的相关资料，你准备一下。”
“好的。”
江知颜接过，无视身后敌视的视线，坦坦荡荡的回了办公室。
一看资料，她才发现，这个项目对她来说，确实有点大了，涉及的内容她也不慎了解。
还有一个小时就要见客户了，第一次，她能给对方留个好印象吗？
她不免有些担心。
没想到…
“小江，我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凯天集团的董事长陆云舟先生。陆董，这位是我们公司最年轻、最有潜力的业务员，也是我们部门的副部长，江知颜。”
“你好。”陆云舟像模像样的伸出手。
江知颜抬眼，恶狠狠的看过去，敷衍的握了下，道，“你好。”
“小江，你看，这个项目是董事长亲自出面，可见人家对这个项目的重视程度。咱们也一定要重视起来，别让陆董失望。”
“我就不打扰了，你们谈。”
冯部长一走，江知颜多一秒也装不下去了，质问：
“你想干什么？”
陆云舟装傻，“什么想干什么？”
“你这么大的企业，多少公司削尖了脑袋想跟你们合作，犯得着你一个董事长亲自找过来？”
“让我参与到这个项目，也是你的杰作吧？陆云舟，你不觉得你太明显了？”
“不觉得。”陆云舟扶上身后的桌子，舒适的半坐其上，眼眸垂下，看着她，“我就是来找你的。别人怎么想，都无所谓。”
“你找我干什么！五年了，我们早就有各自的生活了。”
陆云舟眯起眼，只露出几分危险，
“谁允许了？”
“江知颜，你当时从我身边逃走，我没能抓到你。你觉得，我现在会放过你吗？”

再一看，那陆云舟也不是一个人来的，身后还跟着个小白富美。
小白富美穿得时尚，打扮精致，连发丝的波浪都一丝不苟，一看就是精心打扮过的。
约会？应该不能，陆云舟和乔婉书订婚的时候，微博都要崩了，估计就是找理由见面的小迷妹。
这个傻直男，八成又被骗了。
都三十多了，怎么还不长记性…
“陆董。”江知颜礼貌起身，道，“真巧，没想到在这里能看到您。”
陆云舟脸色阴沉，瞟了陈井一眼。
“意外的应该是我吧。”他抬手看了眼手表，“还有半个小时，你的午休就结束了，你能及时赶回去吗？”
“还是，你要用别的借口骗领导？”
“我…”
“江小姐，恕我直言，贵公司的员工要都像你这样，我可不敢跟你们合作。”
江知颜一听，顿时慌了。
不合作？那她不白学习、白熬夜了？
她连忙解释，“陆董，我前几天一直在加班，这只是我…”
“你这么计较得失？那还能好好工作吗？”
什么…
江知颜暗暗咬唇，这才明白，解释什么都没用，这人就是诚心想要她吃不上这顿饭。
行。
识时务者为俊杰，好汉不吃眼前亏，她努力了这么久，可不能因为一顿饭而前功尽弃。
“陆董教训的对。”她说，“这次是我的问题。我现在马上回公司。”
“你还没吃呢！”这下，陈井也急了，喊，“我说，这人谁啊，人家吃顿午饭还指手画…”
江知颜一个眼神杀过去，陈井顿时住嘴，却仍是不平不忿的样子。
转头，对陆云舟微笑，“抱歉，陆董，我这就回去。”
陆云舟没再说什么，自顾自的走了，那小白富美赶紧小步跟上。
“他到底谁啊！”陈井皱眉。
“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胡搅蛮缠的变态吗？”
“就他？嗯，是挺变态，还有病。”陈井朝着远处的背影，狠狠瞪了一眼，“那这些吃的怎么办？”
“你吃吧！吃不完就打包。”
“那我要是都吃完呢？”
“那你就吃，不够再点，回去我给你报销，行了吧？”江知颜一边收拾，一边咬牙切齿。
“那你午饭怎么办？”
“随便吃点面包对付吧，我走了！”
再来不及多说一句，江知颜风风火火的走了。
紧赶慢赶，总算在午休结束之前回了公司。
谁知，买的面包还没吃上一口呢，就被冯部长叫走了。
“小江，正好你回来了，跟我出去一趟！”
“哦，好！”
匆匆咬了一口面包，江知颜的屁股都还没坐热，又跟着走了。
这一忙，又是一下午。
晚上六点，饥肠辘辘的她才下了公交车。
饿得不行了，就在车站买了个手抓饼，狼吞虎咽的边走边吃。
谁知，陆云舟又阴魂不散的出现了。
狭窄破旧的小胡同，是她回家的必经之路。
陆云舟的豪车停在旁边，诡异的像是另一个图层。
盛夏的晚上，天还亮着，他脸上的嫌弃一清二楚。
“江知颜，你现在落魄到这种程度了？你自己照照镜子，看看自己变成什么德行了！”
江知颜看了眼手中的手抓饼，当着他的面又咬了口。
问，“我什么德行了？我吃个手抓饼是伤天了、害理了，还是碍您的眼了？若是碍着您了，麻烦您让让，我这就回家不给您赌气。”
说着，江知颜径直要走，被陆云舟一把抓住。
“江知颜，你非要这样吗？我说一句，你顶十句！”
江知颜深深叹了口气，无奈又郁闷，“陆董，我不过是吃个手抓饼，怎么了？”
“我托您的福，中午就没吃上饭，晚上又加班，这才吃一口，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落魄了？”
“我现在就是一打工的牛马，跟您没法比，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行吗！”
江知颜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只换来陆云舟越发紧皱的眉间。
悠悠的，他也叹了气，声音亦弱了几分。
“你还没吃饭？”
江知颜转头，不理他。
“要不，我请你吃饭，就当是赔你中午的那顿，行不行？”
“不用，我没时间，我还得赶紧回家学习呢。陆董，您放心，我保证完您交给我的任务。到时候，您也得说话算话才行。”
“知颜。”陆云舟抓住她的手，目光灼灼，“我们之间，除了工作和斗嘴，就不能说点别的？”
“不能。”江知颜从他手心中抽出手，“我们之间，没有别的了。”
“你…”
“还有，希望您以后不要再来我家附近了。毕竟只是工作的关系，公私要分明，再说我这种破旧的地方，也怕脏了陆董您的鞋。”
说完，江知颜走了，头都不回。
陆云舟靠在车前，瞟向车里打包好的薯条，暗暗叹气。
中午的餐厅里，他看到她单点的薯条，一瞬间，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想起，她还在上大学的时候，她父亲为了锻炼她，曾故意削减了她的开支。
她又用惯了好东西，什么都可着贵的买，导致连吃饭的钱都不够了，便总缠着他请客。
不管去哪儿，但凡有薯条，都是她必点的。
不过是炸土豆沾番茄酱，在她手里成了珍馐，宁可少吃肉，也不能少吃薯条，他为此没少说她。
“当配菜的东西，你吃得比肉都香，油炸的，多不健康！”
“天天吵着要减肥，花钱去健身房，吃薯条就不怕胖了？”
“不怕！”江知颜吃得理直气壮，“要不是我爸不给我钱，我非要把她它当主食吃不可！”
“不对，太贵了，我还是买点速冻的自己炸吧…”
“得得得！”陆云舟愁得直摇头，“自己炸干嘛，可怜巴巴的。你想吃，我随时给你买！”
一帧一幕还历历在目，自己说过的话还在耳边回响。可，他却没能兑现他的誓言。
现在想想，好多事情，他都没能做到。
再看一眼那薯条，想起中午为江知颜细心切好牛排的男人，陆云舟的心里更是泛起一番苦涩。
看来，她是找到另一个能为她买薯条的男人了。
“妈妈！”一进门，安安跳着扑到江知颜的腿上，仰着沾着番茄酱的小脸，“妈妈！你看你看，陈叔叔给安安买薯条啦！妈妈快点跟安安一起吃！”
“是嘛！”江知颜笑着摸了摸安安的小脑袋瓜，“妈妈不爱吃薯条，安安自己吃，多吃点！”

第二天，江知颜准时在公司楼下等陆云舟，等了半个小时人才来。
没有道歉，只轻描淡写的说两句，“我睡过头了，上车吧！”
江知颜什么也没说，默默的打开后车门。
立刻被训，“你拿我当司机吗？坐前面来！”
“陆董您是有家世的男人，为了避嫌，我还是坐后面比较好。”
虽然算是事实，但这话从江知颜嘴里如此平淡的说出来，陆云舟心里很不是滋味。
“我…”
“陆董，昨天我做了个表格，把我们公司与别的公司的优势和劣势都列举出来了，您有空的时候可以看看。”
说着，一个文件袋从后面伸过来，放在副驾驶上。
陆云舟借机向后瞄了一眼，看到江知颜穿着的高跟鞋和工装裙。
嘲讽道，“我说，你没下过现场吧？穿成这种样子。”
江知颜面色不改，“身着正式一些，是对您表示尊重。”
“这双鞋的鞋跟是可拆卸的，可以变成平跟鞋，我包里还带了一条裤子，到了现场可以随时更换。”
陆云舟吃瘪，撇了下嘴，再不说话。
车子一路向外开。
江知颜也一言不发，只看着不断倒退的街景打发时间。
随着街边楼房的楼层逐渐减少，柏油路变成了土路，半天看不到一个行人，她有点慌了。
不说位置在五环吗？这未免太荒凉了。
又开了半个小时，车终于停下了。
带着尘土的风吹来，江知颜本能皱眉闭眼。
再睁眼，只见陆云舟一脸看好戏的表情，正盯着她“有失得体”的样子看。
调笑，“不是说能吃苦吗？不过一阵风而已就皱眉了，这你要是看到里面的样子，不得哭出来？”
江知颜甩了甩头发，右手手心侧上，平举向前，脸色决绝坚韧，好像在说，“前方带路。”
大铁门上的锁已经生锈得不成样，稍微一动便嘎吱嘎吱响。
知道的这是大名鼎鼎凯天集团的产业，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废弃工厂。
里面面积很大，布局也是极佳，厂房里，还依稀能看到从前的样子——能看出来，确实是辉煌过的。
突然，江知颜瞟到第一厂房的上方，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江字。
她愣住。
恍惚间，她觉得熟悉。
“想起来了？”陆云舟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后，“这里总共有三个主厂房，分别写着江、陆、乔。”
“这里，是我们父亲最初创业的地方。”
四十年前，三个意气相投，对未来充满期待的年轻人，就是在这里创立了公司。
二十五年前，凯天集团正式成立，由江知颜的父亲江建担任总裁。
五年前，江建被另外两人联合踢出局，落得个身败名裂，家破人亡的下场。
江知颜咬住牙关，不禁握紧了拳头。
低声，“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告诉我什么？”
“你父亲赢了，我父亲死了？还是想说，你夺得我父亲曾经的位置，而我现在只是一个小小副部长，永远没有胜算？还是…”
“这是他们挣得第一桶金时建的，后来，他们的生意做大，公司距离市中心越来越近，这个厂房就越来越显得偏僻，里面的流水线也越发老旧，就慢慢舍弃了。”
“我、你，还有乔婉书，我们三个人在这个大院子里跑过、闹过，玩耍过很多次…只是那时我们都还小，不记得罢了。”
“今天我带你来这里，不为别的，只是想告诉你，他们终究是在一起拼搏过的。至于后来发生了什么，我们谁都不清楚。”
“呵…你一句不清楚就想撇清自己吗？出事的那年我都二十五了，纵使我再不懂事，也知道你在其中是个什么样的角色。”
“江叔叔…”
“别提我爸！”江知颜突然大喊。
她眼底赤红，用力的睁着眼，瞪着他。
“陆云舟，不许你再提他。”
“你毕业就进了公司，我爸为了培养你，没少费心思。结果你呢？竟然暗中勾结别的董事，把我爸踢出了公司！还让他破产！”
“如果不是你们这么狠，我妈能突发重病？我爸能为了借钱到处奔波，最后…”
江知颜哽咽的一度说不下去。
“我说了，中间的原因很复杂，你对公司当时的情况不清楚。”陆云舟轻叹，“我们也没想到，他会想不开…”
是的，父亲是自杀而死。
她无法想象，一生要强好胜的父亲；超人一般所向披靡，从未退缩过的父亲；总是把她捧在手心里保护的父亲，到底是多么绝望，是被逼到什么份上，才会抛下她走上死路。
父亲泉下有知的话，看到她现在过的是这样的日子，一定会心疼不已。
可惜…
江知颜背过身，抹了把眼泪——现在这世上能靠住的人只有自己，她不该哭。
“对不起，我应该公私分明。这里就这里，只要陆董同意，这个项目我不嫌苦。”
“知颜…”
“带我去宿舍看看吧，我好做准备。”
不等陆云舟答应，她率先往外走。
寻着记忆，她真的找到了员工宿舍。
简易搭建的二层彩钢房，冬冷夏热，房间也小得夸张，只容得下一张床和一方桌。
卫生间则在一百米开外的另一间彩钢房，四处漏风，不忍直视。
“这里很好，我住得了。”江知颜点头。
又拿出一份合同，“陆董，这是我昨晚起草的一份合同，您看看，若是有不满意的地方，或者有别的要求，就…”
手里一空，陆云舟阴沉着脸，一把将那文件夺过。
“江知颜，你真做得到跟我公事公办？那我们的私事呢？”
“私事？”江知颜冷笑，“陆董，您已经订婚了，还跟我有什么私事？还是，您以为我对你旧情不忘？”
陆云舟上前一步，沉声，“你没有吗？”
江知颜寸步不让，坚定回答，“没有，从你单方面宣布取消我们婚约的那一刻，我就把你忘了。”
“陆云舟，于公，您是我的大客户；于私，你在我心里跟死了没两样。哦，不，死了还能有个念想，你还不如死了。”
“江知颜…”陆云舟的目色晦涩不明，深邃得如同暴风雨之前的宁静。
突然，他毫无预兆的上前，一手掐住她的后颈，一手推她至墙边。
下一秒，整个人猛兽般扑向她。
啪！
清脆的巴掌声冲破了一切汹涌。
陆云舟只觉脸上火辣辣的疼，难以置信的转过头，看到的，却是江知颜风平浪静的脸。
“陆董，我虽没资格跟您平起平坐，也请您对我保持起码的尊重。”

陆云舟吃痛，捂着伤处皱眉，暗骂。
妈的，哪个不要命的，竟敢袭击他？他非得…
啪！又是一下，比刚才更重。
陆云舟发怒，挺直脊背，一把擒住那胡作非为的手，刚要发力，顿住。
“江知颜？”
“大晚上的，你发什么疯？”
“发疯的是你！”江知颜以难堪的姿势被抓，盛气凌人的倒有些悲壮。
大声质问，“陆云舟，你背后搞小动作，暗中给我使绊子，还算是个男人？”
“陆董。”说话间，金秘书急着跑了过来，伸着两只手不知道从哪儿帮忙。
陆云舟缓了缓气，道了句，“你下班吧，不用管我。”
“是。”金秘书点头，走了。
凌晨，凯天集团大厦前的台阶，空空荡荡，只有他们两个人。
一个气得发颤，一个无奈皱眉。
“江知颜，是你说要报复我，要跟我斗。怎么？还不允许我还手吗？”
“要还你就大大方方的还！何必使出这种下三滥的手段！”
“哼，你太幼稚了。”陆云舟嘴角扯过一丝冷笑，“商场如战场，手段恶劣的争斗到处都是，我不过是派人稍加施压罢了，连面都没露。”
“这种程度，都称不上手段二字，怎么就下三滥了？你要是连这点都忍不了，怎么能在这吃人的行业里站稳脚跟？又怎么打败我？江知颜，你别太天真了。”
陆云舟松开她，又将她一把扯进怀里。
掐着她的下颚，强迫她抬头，与他对视。
“所以，少费些力气，乖乖回到我身边来。往后余生，我会照顾你。”
“任你撒娇、胡闹，骄纵、宠爱、金钱、名利，我也都可以给你，你完全可以过和从前一样的生活，不好吗？”
“别固执了，算我求你。”
“不可能！”
每个字，都如同从牙根下发声。
江知颜的眼里，只有愤恨。
陆云舟瞪着的眼，突然失了色，暗淡下来。
她的性子，他再清楚不过。
她但凡软一些，他们也不会到如今这个境地。
随着一声叹气，陆云舟彻底放开了她。
江知颜头脑发沉。
难受了一整天的身体，终于挺不住了。
她脚步凌乱，身子无力，站立不稳。徒然挣扎了两步，一脚踩了空。
失衡。
她紧闭双眼，准备好迎接即将到来的疼痛。
突然，只觉腰间一紧，一股外力强将她拉回去。再勉强睁眼，发现自己已在陆云舟的怀中。
视线模糊，她逆着月光，看不清他的表情。
一抹阴影袭来，额间冰凉。
是他的手。
“你病了？”
“疯子，发烧的人大半夜的还乱跑什么！”
“你怎么…”
他的声音渐行渐远，江知颜的意识陷入一片沉寂。
终于，虚无的白色占据了她的一切。
她晕倒了。
——
再次醒来，她躺在一张宽大而舒适的床上。
肃静简约的装修、深蓝色的床品、精美的灯具，和种种细节…
这个房间的一切，对她来说，都无比熟悉。
这是陆云舟的卧室。
五年前，她在这个卧室里幸福的度过了无数个日夜。
没想到，她还有能回来的一天。
做梦一样。
这时，门外传来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江知颜紧急闭了眼，又瞬间悔恨——她为什么要装睡？
门响，脚步临近，床微微颤动，是陆云舟坐在了床边。
他的手拂过她的脸颊。
无尽温柔与怜爱，就像对待瓷器一般，小心翼翼。
江知颜的心潮控制不住的澎湃。
不得不承认，她的身体在留恋他、甚至渴求他。
“知颜…”陆云舟轻声，“你知道吗？你现在看起来好乖。”
“你要是一直这么乖的话，可多好…那样，我们一定会很幸福。我们…
”
“乔小姐！您不能进来！”
突然，楼下传来骚乱声。
乔婉书的高跟鞋在楼梯上节奏凌乱，却掷地有声。
砰的一声，门被推开。
脸上的那抹温热消失，取而代之的，是陆云舟冰冷的低音：
“婉书，我房间里有人，你不该进来。”
“你房间里有女人…”乔婉书声音发颤，“云舟，你让别的女人躺在你的床上，我这个做未婚妻的都不能过问一句吗？”
“你到底把我当什么了？太过分了！”
“江知颜不是别的女人，你知道的，她是我深爱的人。”
“呵…”乔婉书惘然，失了魂似的，“云舟，因为她回来了，你现在装都不装了，是不是？”
“既然如此，为什么要同意跟我订婚？你那么爱她，就等她好了，为什么要订婚！”
“知颜病了，在休息，我们出去说。”
陆云舟去拉她。
乔婉书没躲，只是低声发问，“陆云舟，你非要这么伤害我吗？”
无尽哀怨。
“对不起。但在你和她中间，我无条件选择她。”
“好…”乔婉书眼里含泪，颤颤巍巍的后退了一步，不住点头，“那我走。”
“我今天就当什么都没看到，你也权当我没来过…”
如此卑微的态度，让陆云舟也不禁皱了眉。
“婉书，你聪明漂亮，家世好、又有名气，喜欢你的男人那么多，你你何必在我这里受委屈？”
“我也不知道…”乔婉书苦笑，悠悠的，抬起泪眼婆娑的脸，“云舟，我对你的爱，已经深入骨髓了。”
“无论你怎么赶我、骂我、伤害我…只要你随意招招手，不，不用你招手，我也会主动跑回来的。”
“哪怕是假的，哪怕只是个虚无的名头，只要能让我留在你身边就好，这样，行吗？求你，别再让我不堪了…”
陆云舟的心纠成一团。
他已经说的够清楚了，该发的狠也没留情，为什么，还要对他执迷不悟…
该死，难道要他把事情做绝才行？
“婉书…”
“我走了！”乔婉书猛的在脸上抹了一把，通红的眼眶更加狼狈，“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明天我要去出差拍综艺，大概三天回来。”
乔婉书用力抿着唇，“到那时候再见。”
说完，她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
陆云舟叹了口气再回头，见江知颜已经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