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开房门，意外在楼梯拐角看见池慕笙。
他不知在这里站了多久，也不知道刚刚的对话被他听进了多少。
我忽然扬起笑，问他：
“都听见了？”
他淡淡嗯了声。
擦肩而过时，他冰冷的手指握在我的手腕。
“方其玉，有有不能去。”
他虽然没听见方严和方其玉前面的对话，但他听到了手术两个字。
几乎是下意识的，他觉得一定不能让有有去。
我看着他，忽然发现他竟然罕见的换上了青色的苗族服饰。
曾经我最想看他穿上这身衣服，因为很帅。
可惜他在方知有面前穿过一次后，就再也不肯穿了。
“有有说我穿这身不好看，所以我不会再穿了，你死心吧。”
因为这句话，我前前后后磨了他两年，夸了他两年，都没能再看见他套上这件衣服。
现在我不想看了，他却又穿上了这身衣服，因为方知有。
“所以，你去吧。”
许是自己也知道这个要求很过分，又许在我这么狼狈的时刻提出这个要求，他也觉得有些残忍，所以心虚的不敢看我。
“事后，我会陪在你身边。”
顿了顿，他又补充。
“我的意思是，手术后我可以陪在你身边直到你身体痊愈，所以你不用担心上手术台之后的事。”
多怜悯的语气，多不情愿的样子啊。
有那么一刻，我都开始怀疑自己，当初为什么要心疼池慕笙。
我方其玉好好一个人，从小也是被父母捧在手心，现在却要靠作践自己来或得别人的怜悯。
多可笑。
我心中憋闷，当即抽回手。
“如果我不呢？”
池慕笙顿时沉下脸，阴森森的。
“你应该不会想知道拒绝的后果，听说林氏的坟曾被挖开过？因为什么？据我所知，好像是你拒绝让有有住主卧？那现在呢？你拒绝是想看林氏的坟再被挖开一次吗？”
啪！
手掌麻麻的，这一巴掌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远久的记忆袭来，十二岁的方知有在方严怀里哭的梨花带雨，抽抽噎噎的说：
“我只是想住进那间好看房间，姐姐为什么要打我呜呜。”
她圆圆的脸有个清晰的巴掌印，我跪在他们面前，一点也
知有，他还不知道会急成什么样子。
“你也出去，我不想看见你们。”
方知有惊愕，古怪的看了我一眼，还想再说些什么，却被池慕笙打横抱起往外走。
“别管她，耍脾气呢，你手上的烫伤还没好，乖，我抱你回房间休息。”
我闭上眼，眼眶酸涩。
待所有人都出去后，我麻木的从床头柜下面拿出瓶子，抓起一把药囫囵吞下。
药物的影响下，我很快又昏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房间一片黑暗，周遭一片安静。
我动了动唇。
“阿笙。”
没有人回应，我猛然清醒过来。
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我苦涩一笑。
到底还是，对池慕笙有依赖的。
两年来我把他带在身边，追在他身后，他除了不爱我，其他时间他都陪着我。
叹了口气，我从床上爬起来。
路过方知有的房间时，池慕笙从里面开门出来。
四目相对那一刻，我清楚的看见他微红的嘴唇和耳下那道泛红的抓痕。
猜测到两人做了什么，指甲猛然掐进掌心。
我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
池慕笙皱眉，漆黑的眸子有些不悦。
“有话就说。”
我沉默，摇了摇头。
佣人在此刻走上楼，颔首：
“大小姐，方先生请。”
我一愣，下意识问：
“他回来了？”
“是，先生知道了二小姐被烫伤的事很是心疼，连忙推掉国外的生意赶回来探望。”
我了然，面无表情的扯起一抹冷笑。
我说呢。
他那么着急忙慌赶回来，第一时间不是见方知有，而是见我。
原来是来兴师问罪的。
我扭头去看身后人，却不想说个话的功夫他又再次进了房间。
听见里面两人轻快的笑声，心脏某处好像被针扎了一下。
敛去心中酸涩，我淡然道。
“走吧。”
时隔两年，再次见到这个人，我心里还是觉得膈应。
方严抽着烟，审视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有有被烫伤的事，跟你有没有关系？”
我坐在书房的沙发上，嘴角勾起一抹讥笑。
“我说不是我，你相信吗？”
“混账！”
方严突然发怒，烟头被他按灭在烟头，说出的话宛如在我
头上泼了一盆冷水。
“是我管教的少了，所以养成了你现在以大欺小、敢做不敢认的性子。”
他冷冷看着我。
“请家法！”
佣人大骇，从小看我长大的管家林嫂不忍，想替我求情，却被方严威慑住。
“谁敢替她说话，明天就不用来上班了。”
书房里的氛围极低。
我倔强的看着方严，心中又愤怒又酸涩。
林嫂见状悄悄拉住我的袖子。
“其玉，你低个头，认错吧。”
我眼眶一热，强忍着不让眼泪落下。
许久，我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我没错。”
方严眯了眯眼，连说了三个好。
时隔十八年，当初的戒尺再次落在背上，从三十二道变成了三百二十道。
方严很用力，皮肉绽开的声音回响在书房，我被几个人按着跪在地上，动弹不得。
身体的不适感袭来，我死死咬着唇，吞下喉间的铁锈味。
两个小时后，方严卸了力，疲惫的坐在真皮软椅上。
身上的力道消失，失去支撑，我一头栽倒在地。
方严居高临下看着我，眼里没有亲情流露。
“池家双眼失明的小公子在找合适的眼角膜捐赠者，你去，到时方家能借此在圈子里向前跨一大步。”
我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为什么？”
“方家需要这个跳板。”
“那为什么是我？”
“因为有有不可以失明！如果是她的话，她和她母亲都会伤心的......我不忍。”
荒谬的理由。
方知有不可以失明，但我方其玉就可以？
方知有有她妈妈和他关心，我没妈妈了，所以可以随便作践。
我讥笑出声，就连呼吸都有些不畅。
方严皱眉，目光沉沉。
“其玉，你听话，爸爸会记得你这份情的。”
呵，这个时候他倒是想起我也是他女儿了。
我忍痛站起身，声音有些空灵。
“要我捐可以，你把妈妈的骨灰和遗物给我。”
自从他娶了那个女人后，我再也没看见过妈妈的骨灰和遗物。
既然决定要走，我也要把妈妈带走。
只有离开方家，才有自由可言。
方严看着我，沉思许久。
“可以。”
我笑了笑，转身离开。

。
迷糊间，我看见了六岁的自己。
六岁那年，妈妈得了小细胞癌，不到三个月就因病去世。
我哭晕在我妈的棺材前，又接连几天发烧。
好不容易烧退了，爸爸却一改往日的温柔，严肃的通知我，他要再婚了。
再婚对象就是，方知有的母亲。
我不答应，砸了家里所有的东西，爸爸第一次将我关进了小黑屋罚跪教训。
直到婚礼当天，我被放出来，被用妈妈的骨灰威胁着上台给他和这个女人送婚戒。
也正因如此，我看见了那个女人隆起的孕肚。
原来，爸爸早再妈妈生病前就出轨了，那些幸福的生活，只是他在我和妈妈面前演戏而已。
我不甘的递上婚戒盒子，里面的戒指却不知在何时断了。
那一刻，爸爸的脸色又变了。
在方知有母女的哭声中，他不分青红皂白，对我动用了家法。
一百道戒尺落在后背，不论我如何哭着解释不是我弄坏的戒指，他都不相信。
六岁的我差点在那个夜晚随妈妈而去，可偏偏，我又没死。
但而后十几年，方家的所有一切无不在提醒我，还不如就在那个夜晚随妈妈而去呢。
这个家，早就不是我方其玉的家了。
早在妈妈死去的那一刻，我方其玉就无父无母了。
那天的婚礼办的真盛大啊，大到让从小疼爱我的爸爸完全偏了心，从此再也想不起亡妻和她的遗物。
我是在哭声中醒来的。
方知有的右手裹着纱布，双眼红肿的坐在我床头，将脸埋在池慕笙的小腹上啜泣。
我皱眉，不想看见她这幅假惺惺的样子。
当初我受家法那晚，她也是这样假惺惺的哭，哭的人心情烦躁。
“出去！”
方知有一愣，有些瑟缩的看着我。
“你醒了？我是担心你，所以才......”
我不耐的打断她。
“出去。”
池慕笙不悦的目光落在我身上，眼里含着怒气。
“你别太过分了，有有是看你晕倒担心你，还好心替你叫了医生，你现在是什么态度？你未免也太大小姐脾气了吧？”
我一哽，心脏处隐隐作痛。
果然，他的心是不会分一丝给我的，如果此刻晕倒躺在床上的是方
给我，那整个江城都会是她的聘礼，如果不是，我也希望能够守在她身边一辈子，保护她，只要看着她开心幸福，我就满足了。”
“咱们苗寨百年来就出了您这么个长情人，但您这么等下去得等多久？您有没有想过要是方知有小姐知道您的真是身份和一番苦心，可能会更快爱上您......”
池慕笙蹙眉，打断这些话。
“不可，苗寨人深居简出又尚用蛊，蛊虫毕竟是虫子，有有胆子小，我怕吓到她，再造成反效果就不好了。”
“再说我也不着急让她现在就爱上我，左右有有还年轻，多玩几年也没什么的，只要她开心就行，以后暴露身份这种事不要再说了，等有有醒来你们也不许告诉她是我叫你们来的，就说是她父亲或者方其玉叫来的吧。”
那人叹了口气，点头答应。
“我知道了，不过巫主，外面都在传方大小姐对您情根深种、百般讨好，今天我看方大小姐的模样，确实不比方知有差，难道您心里就真没点别的想法吗？”
良久，池慕笙笑了下，说出来的话像冰冷的石头，狠狠砸在我的心口。
“方其玉很会演戏，要不是我调查过有有小时候的经历，我差点就要相信她才是从小过的苦的那个了，也不知她从哪里搞的癌症确诊单子，想靠一张假单子博得我的同情，让我在她死后为她埋尸，好让外人都以为我是她的未亡人，借此彻底断了我和有有相爱的可能，呵，好心机！”
“我是不会让她如愿的！”
这些话像软绵的刀子，一片一片剜在我的心上，又痛又致命。
这一刻，我竟然在他身上看见了父亲的影子。
他不信我。
他们都不信我。
他们从来都没相信过我说的每一句话。
客厅的温度骤降，冷的我打了个寒颤。
同时，房间里睡着的方知有醒了过来，池慕笙紧张的站起身，大步走进房间。
眼泪溢了出来，我捂着沉闷的胸口，狼狈退出屋内。
我早该明白的，我早该在看见池慕笙望向方知有那克制又疯狂迷恋的眼神中就明白的，他不会是我的依靠。
我不该讨他来的。
我浑浑噩噩回到房间，终于支撑不住晕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