贝坷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便抱着雾耳随离人，回往坐标位于湖南路上，那套青砖黛瓦的厢式老宅。

老宅东侧带院落，是沪上典型的四合院、标准的本地房，曾是法租界管辖地。宅子坐北朝南，两侧为八间厢房，中间是天井，前后厢房为空。

出租车就停在巷口的街道上。离人带着妻儿穿过弯弯曲曲的小巷，偶尔会有邻里跟他们打照面，刷一眼雾耳，也随口说些恭喜的话。

离人是个帅气的小伙子，白色衬衣配爱心领无袖毛背心，外加休闲西服，显得格外精神。邻里都很喜欢他，因为他足够幽默，足够阳光，时刻响应党的号召。

贝坷母女跟在离人后面，进到宅院。只见婆婆玫子穿堂走厢，正要做饭，看到离人接回妻儿，便提着篮子凑到跟前，想看看。

“妈，你看，跟我长得可像？”离人开口便是戏话。

“不出几日，准像。”玫子看雾耳的第一面，就很喜欢。

“雾耳，这是奶奶。”贝坷的话似乎不是说给女儿听的。

贝坷见雾耳在笑，就想继续抱着她在老宅转悠。玫子便见机说话：“生完孩子底子弱，要坐床的。”

“妈说的对，贝坷，我们回房吧。”离人说罢，就领着母女二人回到自己的房间。

一到房间，贝坷就忙着给雾耳喂奶。随后调整好睡姿，紧紧地将她包入襁褓。每当雾耳歪头斜脑，她总要将头轻轻拨回正位。

“离人，你觉得圆头好还是扁头好？”

“有头就好。”离人话还没完就发笑了。

“呵呵，我妈说扁头好看，要睡扁头。”

“我们的女儿呀，什么头型都会好看。将来也一定是体育名将，晋升国家队，为祖国争光。雾耳，你说是不是呀……”离人根本无法掩饰超级阳光的心情，显得格外兴奋。

贝坷还想接话茬，就见雾耳酣然入睡，便不再说什么。离人则在一旁翻起报纸。没过一会儿，玫子送饭进来，看见婴儿床里熟睡的雾耳，眉开眼笑。

“妈，爸的腿好点了吗？”贝坷突然想起公公离沃还没见过雾耳，赶忙问道。

“还是老样子……我抱去给他瞧瞧，你们慢点吃。”说完，玫子走到床边弯下身子，小心翼翼拾起雾耳，蹑手蹑脚离开房间。

玫子和离沃的房间就在隔壁。

“老头子，快来看，老五家的娃。”玫子碎步快走，低声喊离沃。

离沃轻度中风，半坐躺椅，颤颤巍巍吃着午饭，听到玫子喊话，慢慢停下，抬起头看：“小……雾……耳……”

玫子想把雾耳递到离沃的怀里，刚端正好姿势，就把雾耳弄醒了。她摇头晃脑一顿大哭。玫子顿时手足无措。贝坷隔着墙听见女儿的哭声，连忙过来抱哄。尾随其后的，还有离人和四哥离汤。

“哎哟，我说这谁家的小孩在哭，原来是五弟你家的啊。今天刚回来的？长得跟个猴子似的。”离汤说笑参半。

“就你话多。过些时日就会长开。你也老大不小，人家五弟都有娃了……”玫子说。

“妈……”离汤手里，还端着饭碗。


“g……d……u……”唐唐掷地有声的报着。

叮铃铃……叮铃铃……

“好了，请同学们把你们手上的纸从后面往前传。”

“雾耳，我们出去玩儿吧。”小灵拉起雾耳的手，往门外走。

她们来到爬杆下，像两只猕猴一点一点往上爬。爬到最高点的时候，往下俯瞰，整个校园都尽收眼底。

操场上，只听得唐唐和其他同学踢球时嚷嚷的嗓门。隔着绿化带，声音甚至能传到爬杆上。很快，她们就返回了地面。

“下一节是体育课，我们找几个人一起玩丢手绢吧。”小灵鬼点子最多。

“我们找燕姬、唐唐、米青、喑儿……”

“好的。”

体育课上，在小灵和唐唐的努力下，很快就凑齐了玩游戏的人数。

“丢手绢，丢手绢，轻轻的放在小朋友的后面，大家不要告诉他。”

“雾耳，在你身后。”小灵悄悄的说道。

“我知道，等她靠近我我再起来抓她。”

正当大家重复唱到“丢手绢，丢手绢……”的时候，雾耳一个反身迅速从地上爬起，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燕姬抓住。

接着，燕姬只能再扔一次手绢……

没过一会儿，下课时间到了。第三节是手工课，雾耳、小灵和唐唐三人一起走进教室。只见黑板上写着一行字：请同学们准备好剪刀、胶水、橡皮和铅笔。

“哎呀，我的橡皮。”雾耳突然一声尖叫，看着桌上的橡皮只剩半截，惨不忍睹，心痛不已。

这时候班主任徐老师走进了教室。

“徐老师，雾耳的半块橡皮不见了。”唐唐大声的说道。

雾耳举起手上的半块橡皮给徐老师看，徐老师问道：“什么时候发现的？”

“上完体育课以后，回到教室刚刚发现的。”

“好，回座位吧。”徐老师关掉眼保健操的广播，接着说道，“同学们，静一静……上完体育课谁先第1个进入教室的？”

“是我，老师。”喑儿站起来回答。

“你进教室的时候，看到谁在教室里？”徐老师问道。

“是波小小。”

“波小小，你今天去上体育课了吗？。”

“上了。”

“自由活动时间，哪个同学是和波小小在一起的？”

教室里鸦雀无声，无人回答。

“自由活动时间，你在哪？”

“我在……荡秋千这里。”

“自由活动时间，有同学在荡秋千那里玩的吗？”

“我。”

“还有我。”

“你们看到波小小了吗？”

“没有，老师。”

“波小小，说实话，自由活动时间，你到底在哪？”

“我……我……唔唔唔……”

“好了，波小小，叫你爸爸明天到学校来一次。”

“我爸爸他……已经半年……没有回家了。”波小小边哭边说，声音也越说越轻。

“你家里还有谁？”

“我……奶奶。”

“那明天还是叫你奶奶来吧。”徐老师叹了口气，放软了语气。

下课后，同学们围在雾耳的桌前。

“雾耳，是哪块橡皮有半块不见了？”

雾耳打开铅笔盒，取出橡皮放在手心里，晃了晃。

“哇，这颜色真好看。”

“对呀，难怪有人要……”

“哎，你们听说了吗？波小小的妈妈在她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啊？真的啊？难怪徐老师叫她奶奶来学校。”

“他爸爸不是百货公司经理吗？不知道是真的还是假的。”

“怎么会半年没有回家啊？”

“对呀，我也想问这个问题。”

……

同学们散去后，雾耳问唐唐：“波小小偷你铅笔的事，你为什么不跟徐老师说？”

唐唐用手遮挡嘴鼻，凑到雾耳的耳边，轻轻的说了一句：“我已经跟徐老师说过了，她早就知道了。”


“其他食物会暴露你。我该到哪里寻找新鲜的血液喂养你？”

“主人的血液是宇宙中唯一能提升我灵性、带给我能量的食物。而且只有主人的血液才能培养亲密度和忠诚度哦。”

“我怕疼。”

“只要主人举起手指，默念我的名字，我就能喝到，没有疼痛感。”

“那好，我允许你使用我的血液。”

“主人，重新认识一下。我的本名叫做α-95，是黑纪宇宙阿尔法星球的六等守护星。我的任务是来地球守护主人，直到万佛归星、极光入海，直到主人七窍全通、灵道全开，我方才任务守成、星球重返。”

“-95……”说着，雾耳伸出一根食指。

只见吊坠紫气青光，微闪过后，雾耳的手指见血速合，就像不曾破皮过。

雾耳搓了一下手指，不痛不麻没感觉。随后把吊坠深深的藏到衣领里，再拍了拍，就直接上楼去了。

晚上躺在床上，雾耳翻出项链来看。在微弱的灯光下，流光一闪，碧绿犹如在东南亚深邃的海谷汲取千年精髓；暗紫似紫气东来后在横穿西天垂城的乌云中纳取天地精粹。一个是冰冻寒骨瑟瑟发抖，另一个是万紫千红呼之欲出。

“真没想到，你妈还有这么好的传家宝，而且还偏偏给了我们家。”贝坷说道。

“他是给雾耳的。”

“雾耳还那么小，现在就给她，我不放心。”

“雾耳知道这是奶奶给她的，她会保护好的。”

“她马上就要上小学了，我是怕同学之间进行攀比，过于招摇。”

“叫她藏到衣领里，不要拿出来炫耀，那个扣头我看过，是鱼尾扣。没有比鱼尾扣更安全的，你就放心给她戴吧。”

第二天一早，贝坷坐在桌前吃早饭。雾耳从牛奶站取回牛奶，回到家里撅着小嘴，重重的把篮子往贝坷的面前一放。

“雾耳，你怎么了？”

雾耳低着头，不回答。

“雾耳，妈妈问你话呢，你怎么不高兴了？”

“我们幼儿园里的小朋友，都有链子镯子戴，甚至还有人戴脚镯子。好不容易奶奶给了我一条链子，你就不让戴！”

“妈妈也是为了你好。你说这么贵重的东西，万一弄丢了那就什么都没了。你还那么小，妈妈给你保管不好吗？。”

“不好不好。这是奶奶送给我唯一的信物，我要一直戴着它，怎么可能会拿出来给别的小朋友看！”

“那你戴戴好，藏到衣服里面，妈妈每天都要检查。”

“好的，妈妈，我保证。”

“你一会儿到小卖部去，给奶奶买两包杨梅。你爸说她吃完了。这是三块钱，你自己也买一包。”

“好的妈妈，我现在就去。”随后，雾耳拿着三块钱连蹦带跳的出了门。

穿过弄堂，来到转角口，看到小卖部前围着几个人。雾耳正想排在他们后面时，转身看见小卖部斜对角的弄堂交叉口，有几个人正在摆地摊。

她快步走过去，来到其中一个摊位前，五花八门的小商品，堆得地上俯首皆是：左边是五颜六色的玻璃弹珠、红色包装的跳跳糖、大大卷泡泡糖、各种各样的香烟牌，右边是玩具水枪、手掌游戏机、芭比娃娃、大王溜溜球，中间则是品类繁多的各种游戏棋，以及用红绳串起来同一模式的玉石吊坠，和各式各样的十二生肖吊坠。

雾耳随手挑了一包玻璃弹珠，问道：“这个怎么玩？”

猛一抬头，一个30多岁的大哥哥。满头卷发；白净的皮肤上长着一对柳叶眼，目光温和，一笑起来流星落降桃花岛；俊挺的鼻子格外引人注目，好比雄鹰插翅江海架桥；薄如蝉翼的双唇红润光泽，滋润度如同畅饮一杯混入了莓果、香草、柠檬、糖浆、花茶的酱果茶饮。


贝哩离开后的第2天一早，贝坷带雾耳像往常一样，走到矮平房这的小路时，穿过巷子，蜿蜒而下……然后，拐个弯50米就到幼儿园了。

“雾耳，你最近又长高几公分。大班马上要毕业了，明年就要正式上小学，在幼儿园还是要听老师的话，善始善终知道吗？”

“如果老师说错了，我也要听吗？”

“你要尊师爱幼，老师是人也会犯错，但你最好不要当众指出她的错误。长辈不喜欢晚辈纠正他们的错误，没有人会喜欢一个当众纠正错误的人，哪怕他们错的很离谱。喜欢当众纠正错误的人，要么人前炫耀，要么锋芒毕露。你会喜欢张扬和刺头吗？”

“不喜欢。”

“所以，你以后也不要成为那样的人。”

“可如果我不想成为那样的人，但最终还是成为了那样的人，怎么办，妈妈？”

“你要学会韬光养晦。好了，快进去吧。晚上妈妈回来晚，爸爸上晚班。你要自己回家。”

“好。”

雾耳提着包，摇摇摆摆走了进去。她很快找到了自己的教室。教室的门牌上不再标记大象、熊猫一类的动物。而是用实实在在的文字提醒你：你正在长大。

雾耳坐在教室里看书，隔壁教室传来一阵欢呼声。她和其他小朋友一起飞奔过去，因为长得高，就算站在门口，也能看清楚教室里发生的一切。

一个长相酷似唐僧的男孩引起了她的注意。白皙的皮肤、明亮忽闪的大圆眼、秀气的鼻子，端正的嘴巴，最关键的是他有着一颗绝顶聪明的大脑。

他用立体大积木，为整个教室的小朋友搭建了一座滑滑梯。大家正在为这座滑滑梯的成功搭建欢呼雀跃。隔壁班的小朋友，见缝插针的跑过来，也想要跃跃欲试。在他的口令下，他们排着队，有条不紊的爬上滑下……雾耳听到，他们管他叫唐唐。

雾耳看了一会儿，就回到自己的教室。她没有加入他们，是因为她觉得：过短的滑道会让她反复想上梯，这就意味着她将要重复的排队。所以，她宁可回到教室里，干点别的什么。没过一会儿，简老师就过来带大家上课。

一个上午就这么过去了，中午吃饭时间，吃完饭的小朋友可以自由活动。雾耳看到走廊的尽头有个楼梯，她很想知道楼梯尽头的光景。于是就顺着楼梯一直走，走着走着就来到了顶楼。顶楼有扇门挡着，她轻轻推开门，是一个足有60平米的晒台。她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说话。回过头去，只见坐在水箱后面台阶上的正是唐唐，身边还有一个长相十分靓丽的小女孩。雾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亲眼看见唐唐吻了小女孩。

雾耳正想逃离，却见简老师就站在自己的身后，边上还围了其他几个小朋友。她敢肯定简老师也看到了她所看到的一切，但如果老师不问，她也将决定缄默不语。

“雾耳、唐唐、燕姬、还有你们，都下楼回教室，准备午睡了。”

雾耳倒吸一口凉气后，吐了出来。

午觉后，还是由简老师上下午的课。就在课终时，她突然说道：“小朋友们，大家听好了，走廊尽头的楼梯直通晒台。晒台不设围栏，上去以后非常危险。所以我们怎么样啊……哎……对了，尽量不去晒台。”

“老师，我没有去晒台。”

“老师，我也没有去晒台。”


第二天，贝坷便请假去了医院，引流手术非常顺利。

同一天，离人跑买、团购装修材料，在小杨排完所有电线和管道后，开始铺设地板，粉刷墙面……仅仅两个星期，所有的装修就全部完工。

一周后，离人带回一箱高升炮和几条小鞭炮，乔迁之日是未来的手机日历一触即来。他们决定将日期选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周末。

周末前夜，用过晚饭，离人带着全家在巷子里散步。巷子很多人家已经走的走，留的留。外墙每隔百米就能看到红拆大字，路灯歪歪斜斜的插在那里，把每个路过这里的人影都拉进深长的巷子。

“我小时候还和离幺在这打过球。”离人走到一块空地，不由自主的跺了跺脚。

“离幺上周日已经搬了。他走以前到家里来过，你在33号，没来得及告诉你。”贝坷说道。

“搬哪了？”

“他父母去宛南了，他和我们一个地块45号。”

“小子，不声不响先我一步。还欠我一顿饭钱，改天得找他请回来。”

“哈哈哈哈，就一听青岛啤酒、两块猪蹄，外加三块臭豆腐，你也好意思。”贝坷说说笑笑，差点忘了跟在身后的雾耳。

他们回过头去，才发现雾耳正蹲在草堆的角落里拔草。

“雾耳，你拔那么多野草做什么？”贝坷问道。

“妈妈，‘离离原上草，一岁一枯荣，野火烧不尽……萋萋满别情。’明天我们就要走了，我不能让烧房子的火也烧掉这些草。”

“傻孩子，没人说要放火烧毁这些房子。”贝坷说道。

“奶奶说，房子拆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是火烧的还能是什么？”

“挖掘机破拆。”离人说道。

“可是爸爸妈妈，‘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愿君多采撷，此物最相思。’我要把这些草种到33号楼下的小花园里，想老房子了，就去花园里看看。”

“那我们就留下两根，把它夹在《唐诗三百首》里当书签。你想老房子了，就把它取出来看一看，好吗？”贝坷问道。

“好吧。”雾耳说完，屁墩屁墩的跟在离人和贝坷的身后，回到宅子里。

来到天井，没了往日的光景。头顶上空不再彩旗飘飘，架在横梁与横柱上的竹竿也少了许多，只零星挂着几件衣物，仿佛随着生命的最后一口气息呼之欲出。

“雾耳，跑慢点。”

雾耳再次来到水井边，而这也是她最后一个晚上来到这里。她比头一次来这里高出许多，但她仍小心翼翼地靠近水井。因为瘦小，水井看来就像是一个张着血盆大口的黑洞，超强的引力时刻就像要将她吸入进去。她慢慢探出脑袋往下看，冰凉的井水泛着月光，将光影打在3米多高的井壁上。她听见井底有金鱼游动的声音、吐泡泡的声音，甚至是嚼水草的声音。

“爸爸爸爸，我们上回放下去的金鱼，它们还活着。”

“你听见了？”

“嗯……明天我们把它们也带走吧？”

“等明天到了33号，你就能再次看到它们了。”